之前在講構(gòu)樹的時候，我們說過構(gòu)樹的纖維能夠用來造紙，不過這紙也分三六九等，構(gòu)樹能用來造各種紙，唯獨不能造宣紙。要問為什么，因為國標規(guī)定了，制作宣紙所用的纖維原料有且只能有兩種：安徽涇縣產(chǎn)的青檀樹皮和沙田秈稻。

何為青檀

青檀Pteroceltis tatarinowii是大麻科青檀屬中唯一的一個物種，成株是20多米高的喬木，樹皮灰色，表面會呈片狀剝落，露出下層的黃綠色，看上去有點像白皮松，即使是冬天樹葉落光了也很容易辨認。

高大的青檀。圖片：Daderot / Wikipedia

青檀剝落的樹皮。圖片：Daderot / Wikipedia

青檀屬曾經(jīng)屬于榆科，因為它的葉片和榆樹一樣都是葉基不對稱，葉緣也有鋸齒。但青檀有明顯的基生三出脈，和榆樹的羽狀脈差別很大，和同樣從榆科劃歸大麻科的樸屬差不多。樸和青檀葉脈相似，可以靠果實簡單區(qū)分，樸結(jié)的是圓球形的小核果，而青檀的果實邊緣有寬大的翅，在華北地區(qū)它也有個俗名叫翼樸。

榆樹葉和青檀葉的對比。左圖：Melburnian / Wikipedia；右圖： Nature Library

樸樹與青檀果實的對比。左圖：JMK / Wikipedia；右圖：Nature Library

從麻紙到宣紙

青檀在上古時期名字就叫檀，《詩經(jīng)》里的“坎坎伐檀兮”，砍的就是青檀，砍下來做什么用呢？做車輻和車輪。青檀木質(zhì)堅韌，做成車輪能夠經(jīng)受得起風霜雨雪和路途顛簸，《說文解字》中解釋：檀、彊（強）刃（韌）之木。之后的上千年中，檀字都被用來給硬木命名。現(xiàn)在也有很多地方在人工種植，只不過用途不再是造車輪，而是造紙。

雖然現(xiàn)在一提起造紙大家都會想到東漢的蔡倫，但實際上“紙”在蔡倫之前二百年就出現(xiàn)了。1957年在長安灞橋西漢古墓中，就發(fā)現(xiàn)了迄今為止最早的植物纖維紙，原料是大麻和苧麻，麻布是當時人們使用的主要布料，利用殘碎麻纖維制成的麻紙，可以說是制作麻布時的副產(chǎn)物。蔡倫改進了造紙工藝，提高了紙的質(zhì)量并且降低了生產(chǎn)難度，改變了紙在社會文化中的地位——如果按照現(xiàn)在對“紙”的定義，的確是蔡倫發(fā)明了造紙術(shù)。

西安灞橋區(qū)武帝漢墓出土的“麻紙”，當時它被用于包裝。圖片：Ytrottier / Wikipedia

唐宋時期，造紙使用的纖維原料除了傳統(tǒng)的麻外，還有竹、藤、麥稈、稻草以及桑樹、構(gòu)樹、楮樹等各種樹皮，宣紙也正是在這一時期出現(xiàn)的。當時的宣州府，也就是現(xiàn)在安徽涇縣出產(chǎn)好紙，歲歲進貢給朝廷。宣紙的意思就是宣州產(chǎn)的紙，當時的宣紙用沒用到青檀現(xiàn)在還不是很清楚，但就算用了青檀也和現(xiàn)在的宣紙不一樣，因為青檀和稻草混合造紙技術(shù)出現(xiàn)于元、明。

想造宣紙，必須要有青檀的韌皮部纖維，人們把2～4年生的青檀枝條砍下后，經(jīng)過多次的水煮、浸泡、堿蒸、晾曬，去掉木栓層等組織，留下比較純的纖維細胞。加工時用到的生石灰遇水后生成氫氧化鈣，青檀本身生長在鈣質(zhì)土中，細胞中鈣含量也高，而且它纖維細胞的腔大、細胞壁薄，細胞壁上還密布皺紋，有利于粘附極微小的碳酸鈣晶體。碳酸鈣晶體可以提高紙的潤墨性，所以用青檀為主料制成的宣紙才能實現(xiàn)“墨分五色”的效果。

如果光用青檀，做出來的紙洇[yīn]墨太厲害，主要用于裝裱，不適于書畫，加入稻草漿后，二者的纖維細胞長短結(jié)合，才能造出上等的書畫用宣紙。

根據(jù)青檀和稻草的比例不同，宣紙也分級別：青檀纖維占80%的叫特凈紙，適合畫大寫意山水；含量60%～80%的叫凈皮紙，適合畫花鳥等小寫意；40%～60%的叫棉料，適合寫字，再低的……那就該叫稻草紙了。

正在制作宣紙的現(xiàn)代工匠。圖片：China culture tour

受成本所限，宣紙價格比較貴，還有一些類似的低價書畫紙，雖然已經(jīng)不能算是宣紙了，但是長短纖維結(jié)合的技術(shù)原理都是一樣的，比如長纖維來自楮樹、構(gòu)樹，短纖維用擬金茅Eulaliopsis binata代替稻草。

可以代替稻草的擬金茅。圖片：Krish Dulal / Wikipedia

對繪畫技藝影響深遠

從魏晉時代開始，造紙時就需要加進紙藥，也就是膠質(zhì)，可以讓紙變得更平整、結(jié)實，最常用的紙藥是淀粉糊，此外還有一些植物的黏液，比如白及Bletilla striata的假鱗莖和黃葵Abelmoschus moschatus根中的膠狀物質(zhì)。宣紙所使用的紙藥是楊桃藤汁，和酢漿草科的楊桃沒關(guān)系，其實是中華獼猴桃Actinidia chinensis莖中的粘液。<什么？獼猴桃的老家在中國？>

中華獼猴桃的果與莖。圖片：JJ Harrison / Wikipedia

紙藥不光是在抄紙時候加到紙漿里，還有一種叫捶紙法的技術(shù)，就是把膠質(zhì)配成溶液浸潤紙張，然后用木槌反復敲打，制成更加光滑平整的紙。唐宋時期還出現(xiàn)了膠礬技術(shù)，就是利用明礬中的鋁離子加強膠質(zhì)和紙纖維的結(jié)合力，至今還用于宣紙加工。未經(jīng)膠礬處理的宣紙叫做生宣，洇墨性能好，而上過膠礬的叫熟宣，不太洇墨，畫工筆畫用。

造紙材料和工藝對繪畫的影響還遠不止生、熟宣這點區(qū)別，而是直接決定了不同時期的繪畫風格和技巧。隋唐時期畫畫主要用絹，如果用紙一般也是用麻紙或者桑、楮等純皮紙，韓滉的《五牛圖》就是畫在熟桑皮紙上。

唐·韓滉《五牛圖》。圖片：Shizhao / Wikipedia

到了宋代，絹和紙都很常用，宋徽宗的工筆花鳥畫就是畫在絹上，樹皮紙取代麻紙成為主流，畫畫用的大部分是熟紙，可以層層積染和濃淡暈染，畫出來的山水渾厚而有景深。

熟紙所繪山水圖，北宋·范寬《溪山行旅圖》。圖片：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

最早推廣用生紙畫畫的是著名的“半瘋”米芾[fú]，他堅決不用絹和上過膠礬的熟紙，只用洇墨的生紙畫畫，古代的古玩字畫行業(yè)只要看到了聲稱米芾真跡的絹本畫就知道一定是假貨。元代的畫家也繼承了南宋傳統(tǒng)，使用洇墨性能較差的粗糙生紙，筆墨干澀、有皴[cūn]擦風格。

到了明清，出現(xiàn)了洇墨性能很好的宣紙。在青檀纖維細胞的幫助下，山水畫出現(xiàn)了十分豐富的墨色變化，明代沈周仿畫的《富春山居圖》和元代黃公望的原版雖然構(gòu)圖和細節(jié)都十分相似，但是畫風相差巨大，其原因就是用紙不同。

元·黃公望《富春山居圖·剩山卷》。圖片：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

明·沈周《仿富春山居圖》。圖片：北京故宮博物院

從麻紙到宣紙，紙張變化背后隱藏的，是文明的變遷。

來源:果殼網(wǎng)

作者：沙漠豪豬 

轉(zhuǎn)載：玫瑰留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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