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研究生來說，有幾個英文單詞堪稱魔咒般的存在，paper（論文）就是其中之一。我當(dāng)年讀博士時，用的是一部老式諾基亞手機，曾有一段時間，我把“今天你寫paper了嗎？”設(shè)置成了開機歡迎詞——只要一開機，就能看到這句可能多少有點鞭策效果的問候。

當(dāng)然，“論文”這個義項只是英文paper一詞的引申義，它的基本義是“紙”，也就是今天中小學(xué)生在英文課本里第一次見到這個詞時學(xué)到的意義。從詞源上說，它來自拉丁語“papyrus”和古希臘語“papyros”，最早可能來自古埃及語中的一種植物名稱，這種植物就是紙莎[suō]草（Cyperus papyrus）。

英國倫敦邱園中的紙莎草。圖片：Arpingstone / wikmedia

尼羅河的禮物

紙莎草屬于莎草科。莎草科是一個大科，形態(tài)上有點像禾本科，但有一個重要差別，莎草科植物的莖大多是三棱形，而禾本科植物的莖大多是圓形。此外，有不少莎草科植物喜濕，喜歡生長在水邊、沼澤或草甸之類的生境中。

當(dāng)然如果較真的話，我們也不難找出許多例外，但紙莎草在這兩個特征上卻都屬于典型——它的莖是三棱形，原產(chǎn)于熱帶非洲的沼澤地帶。

紙莎草莖稈三棱形的橫切面。圖片：INSAR / theferns.info

古希臘歷史學(xué)家希羅多德說過：“埃及是尼羅河的禮物。”多虧了發(fā)源于雨量充沛的尼羅河，古埃及文明才能在被漫漫黃沙包圍的綠洲中崛起。古埃及人在綠洲上種植小麥、大麥、亞麻、海棗等農(nóng)作物，也栽培紙莎草。<戳名字可以回顧這些植物>

尼羅河邊的紙莎草，拍攝于烏干達。圖片：Michael Shade / wikmedia

紙莎草的用途非常廣：它的莖可以用來造船，這種用很多莖稈捆綁而成的小舟是最古老的船舶類型之一；它木質(zhì)化的地下莖可以制作碗之類的容器；它幼嫩莖稈中的髓甚至還可以食用，生食烤食皆宜。不過，它最知名的用途還是制造紙草，作為書寫的載體。

由紙莎草莖稈做成的小舟。圖片：Will De Freitas / theferns.info

文明的側(cè)面

如果我們略去細節(jié)，那么紙草的制作過程大致是這樣：把紙莎草的莖劈成細條，并列排成一層，再在上面垂直地排出另一層；把這兩層壓實、干燥，就成為紙草，可以用來書寫和繪畫了。

紙草可以做成長頁，卷起來存放，這是卷軸（roll），也可以像今天的圖書一樣，沿一邊裝訂成冊（codex）。

一位女士正在展示紙草的制作過程。圖片：Aleksey Gureev / theferns.info

盡管有尼羅河的滋潤，但埃及大部分地區(qū)仍然是熱帶沙漠氣候，降雨稀少，天氣干旱炎熱。在這種干燥環(huán)境中，紙草的保存比較容易，所以是很適合古埃及使用的一種書寫材料。然而到了歐洲這種氣候較為潮濕的地方，紙草就很容易受潮發(fā)霉而損壞，保存年限大大縮短，通常只有幾十年。

盡管如此，比起昂貴的羊皮來說，紙草仍然是更實用、更易得的書寫載體。所以自古埃及人發(fā)明以來，紙草在古代地中海世界和周邊地區(qū)就一直得到沿用，直到公元8世紀(jì)以后才逐漸被來自中國的紙取代。<說到造紙，蘆葦和青檀也是不得不提的兩種植物，戳名字可以回顧>

古埃及的紙草書。圖片：wikmedia

在這數(shù)千年中，無數(shù)紙草文書被制作出來而又毀滅，連同它們承載的文化一同消散在歷史長河里，只有極少數(shù)能夠幸存下來。比如19世紀(jì)后期，德國埃及學(xué)家格奧爾格·埃伯斯（Georg Ebers）獲得了一些很可能來自木乃伊棺材的紙草文書，現(xiàn)在定年為公元前1550年左右，上面詳細記載了一些疾病的藥物治療方法。“埃伯斯紙草”因此成為醫(yī)學(xué)史上極為珍貴的文獻。

又如從19世紀(jì)末開始，在埃及的俄克喜林庫斯（Oxyrhynchus，一譯“奧克西林庫斯”）陸續(xù)發(fā)掘出了5000多份紙草殘片，主要制作于古羅馬帝國時期。雖然其中大部分是稅單、賬簿、契約、書信、星宮圖之類瑣碎的生活記錄，但也有不少珍貴文獻。

人們在俄克喜林庫斯紙草中發(fā)現(xiàn)了歐幾里得《幾何原本》殘篇、亞里士多德（或其弟子）早已佚亡的《雅典政制》、古希臘戲劇家米南德同樣早已佚亡的劇作《恨世者》的大部、記載了珍貴史料的《俄克喜林庫斯希臘志》以及《新舊約全書》殘篇和基督教次經(jīng)等重要資料。這些鮮活的實物，向我們展現(xiàn)了繁榮昌盛的古希臘文明的一個側(cè)面。

大英博物館展出的古埃及第18王朝（BC1550～BC1295）的紙草卷軸，其中有祭司在葬禮儀式上念的咒語。圖片：劉夙

紙不能承受之重

諷刺的是，這樣一批堪稱“埃及敦煌文書”的紙草文獻，在中國的一些極端民族主義者看來，竟然都是西方人偽造的，目的就是要證明整個古希臘文明也都是西方人后來偽造的。

盡管對于這種來自俄羅斯地攤文學(xué)的胡言亂語，嚴(yán)肅學(xué)者往往會不予理睬，但還有另一個也多少涉及愛國主義的問題，卻是科技史界爭論的焦點——紙草是紙嗎？

按照比較主流的觀點，紙草只是類似紙的制品，但不是真正的紙。真正的紙需要滿足兩個基本技術(shù)要求：第一，要把造紙原料打碎成紙漿，讓其中的纖維彼此分散；第二，要把一種叫“簾模”的工具浸入紙漿，撈出的時候其上就附著了一層纖維（術(shù)語叫“抄紙”），把這層纖維剝下曬干就是紙。今天的造紙術(shù)雖然已經(jīng)非常先進，但仍然遵循著這兩個技術(shù)。

造紙的主要步驟。圖片：awagami.com

歷史記載表明，東漢蔡倫在公元105年所獻的“蔡侯紙”，是最早滿足這兩個技術(shù)要求的真正的紙。因此，長期以來流行的“蔡倫造紙”的觀點其實是正確的。

然而，中國科技史界出于“不是第一要爭第一，是第一要爭更古老”的心態(tài)，非要把蔡倫之前的一些明顯不是用抄紙法制造的“古紙”（有的甚至可能不是紙）也當(dāng)成紙，強行擴大紙的定義，把中國的造紙術(shù)提前到西漢甚至戰(zhàn)國時期。這就帶來一個嚴(yán)重問題：既然紙的定義可以隨便更改，那紙草豈不是比中國那些“古紙”更有資格視為紙？這樣的話，中國豈不就不是最早發(fā)明造紙術(shù)的國家了嗎？

紙莎草的頭狀花序。圖片：Pete Oxford / naturepl.com

其實，不管是紙草時代還是真紙時代，有一點是相同的：大部分的紙張，最終都不過是用來記錄一些瑣碎的、速朽的、自我安慰的東西。今天的我們，與一兩千年前的俄克喜林庫斯人，并沒有本質(zhì)區(qū)別。

來源:果殼網(wǎng)自然控

作者：不認識植物

轉(zhuǎn)載：玫瑰留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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